解決美豬跟核食 才有新出路?
發布日期：2020-07-06
多維TW 2020.07.03
文／黃雅慧、楊家鑫
受訪者：林祖嘉（政治大學經濟系教授、國發會前主委、陸委會前副主委）
多維：近期不斷傳聞海峽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（ECFA）可能終止，這說法引發民間的焦慮，不過經濟部仍宣稱2019年早收清單出口值僅198億美元，影響外貿金額將低於5%。ECFA若是終止，您認為對台的實質經濟衝擊如何評估？
林祖嘉：ECFA早收清單中對大陸出口產品為539項，估計出口金額260多億美元，雖說台灣出口金額約3,000多億，但政府應該積極爭取台灣產品對外出口。其實ECFA沒有所謂「十年條款」的問題，仍可能隨時被終止。
對台灣而言，大陸市場很重要，所以陸委會主委陳明通才希望不要停。這有幾個原因，首先，如果關稅加回來，假設用5%或10%的稅率來計算會是不小的金額；再者，如果ECFA終止，大陸會加強嚴格要求台灣貨品要標「中國台灣」，這使企業在報關成本變高。
如果兩岸彼此越收越緊，到時台灣進出口會有問題，這對大陸來講，也不是好事，因為台灣出口大陸的大部分是原物料跟半成品，然後透過大陸加工再出口，所以如果大陸限制台灣產品進口，對自身產業發展並非良事。
就產業而言，有些廠商可能選擇出走。比如傳產的工具機，許多零組件出口大陸的關稅可能會高達10%，如果從台灣出口會變得很辛苦，也許廠商會考慮乾脆直接到大陸設廠，有可能被迫要出走。
我記得當年在跟大陸談早收清單的時候，大眾汽車（VW）曾放話，如果汽車零組件都能列入（早收清單），便打算來台灣設廠，因為汽車賣到大陸免稅，大陸的汽車組件關稅稅率在8%至20%，但很遺憾未談成，所以大眾汽車在台設廠這件事成為懸念。
這跟我們當初強調自貿協定（FTA）對廠商的投資佈局有絕對關係，所以如果ECFA終止，在台灣設廠的外商，然後透過早收清單出口到大陸，也會受到波及，往後這些外商可能會撤走或移到大陸。
另外一個大受影響的是台灣農產品。其實平常台灣沒有太多水果可以賣到大陸去，而是碰到盛產的時候，比如柳丁降到兩三塊錢一斤時，便可把15%的柳丁出口到大陸，這時柳丁在台灣的價格就會上升，大陸市場可以協助台灣農產品的產銷調節。
多維：台灣有些反對ECFA的聲音認為，它使台灣過度依賴大陸市場，導致台灣產業無法進行轉型，您如何理解這樣的印象？
林祖嘉：其實台灣產品很早就出口到大陸，而同時，本就應該要進行產業結構的調整。所有國家都一樣，在面對產業結構調整時，對外FTA還是要簽，不能因為要轉型，所以就不簽。這兩件事要同時做。
台灣簽ECFA是一個追求起點平等的問題。當時因為其他國家都有各自簽訂區域協議，關稅也降了，所以台灣也必須簽ECFA。但是簽完ECFA、FTA，只是讓我們站在同樣的起跑點，不然台灣得多付5%關稅。這能讓大家在同樣起跑點，但誰贏誰輸還是要看競爭力。
因此FTA跟產業轉型必須同時進行。所以馬英九時期在簽ECFA之時，另外推出「生產力4.0計劃」來提升生產力。總之ECFA只是其中一塊，之後又跟紐西蘭、新加坡簽，這是整個簽FTA的路徑圖，但產業轉型也不能停。
輿論會反對，主要怕跟大陸走得太近，所以硬是找了這樣的理由。其實FTA跟產業轉型是兩回事。
多維：有論者擔憂，如果ECFA終止，台灣產業可能有外移疑慮。您如何看待這樣的焦慮？
林祖嘉：其實產業外移不見得是壞事，如果移出的是勞力密集產業，而留在台灣的都是高端製造業，這是好事。但重點在於政府要幫企業去爭取市場，台灣要有更大規模的市場、更高端的服務業。
比如服貿協議要求大陸開放銀行、開放保險、開放證券給台灣。假設台灣的銀行可以到大陸設300家分行，就會多300個分行經理，如此可以創造台灣更多高階職位，並提升薪水，台灣勞動者薪水才可能整體提高。把市場做大、規模做大後，薪資水準才能提升起來，這也是產業外移的一種樣態。所以還是要回到市場開放的問題。讓台灣的服務業、製造業有更多的機會。
大陸市場只是台灣開放市場的一部分，此外還有跨太平洋夥伴全面進步協定（CPTPP）、區域全面經濟夥伴協定（RCEP），需要整個走出去。不幸的是，因為CPTPP跟RCEP目前還沒有譜，大陸對我們而言，是最重要的。
所以就策略來說，因有政治緣故，先跟大陸簽再跟其他地區簽會比較容易。所以簽訂ECFA同時，還同時跟其他地區洽談，包括澳洲、智利、馬來西亞等，但因為服貿協議被終止，貨貿協議也未談完，所以跟其他國家的談判都無疾而終，實在很可惜。
多維：台灣眼前另一個危機是，RCEP將於年底簽署，台灣在整個世界貿易體系會受到什麼打擊？如何扭轉？
林祖嘉：台灣跟RCEP的貿易總量大概佔57%，其中大陸就佔到30%，對台灣而言是非常重要的，現在如果他們彼此之間完全零關稅，而台灣要被課稅，台灣貨品就不容易進入這個整合的市場。換句話說，如果鄰近區域經貿組織，但是無法加入的話，就會被排擠、被邊緣化。
這個問題現在看起來馬上就會發生，所以台灣很緊張，最好應該加入，但現在有點困難。再不然就加入CPTPP，至少可以抵消無法加入RCEP的問題。但我覺得短期內難以實現。
如果台灣簽FTA不得其門而入，貿易覆蓋率不夠，等於一開始就比別人慢半步，再來就是競爭力要夠快，加速產業升級才能追上落後的進度。但台灣得自問，有沒有足夠的技術、人力？有沒有辦法把技術人才吸引到台灣？而台灣薪資相對低，所以在吸引科技人才方面，問題滿大。
所以這又是一關卡一關，我們當然希望產業升級，但如果沒有很好的市場，升級了之後貨品要賣到哪裏，這又是連帶的問題。
多維：如果RCEP與CPTPP短期內台灣無法加入，現在據政府所言，台美關係處於最好時期，那麼台美簽訂FTA是否有可能？而台美FTA的障礙真如外界所言只有美豬問題嗎？這背後是否有中美政治的牽扯？如果將問題拉長，假設台美FTA成形，難保大陸不會出手反制？
林祖嘉：我認為應該努力推動台美FTA。我在馬政府時期曾跟很多美國朋友談過這個問題，對美國來講其實很簡單，他們要的就是美豬。我喜歡用「NO PORK, NO TALK」來形容，我想民進黨政府應該也很清楚。另一方面，美國背後當然有政治壓力，因此不能排除大陸的政治干擾、反制。但我認為，美國是唯一有可能不管大陸態度，就跟台灣簽署的國家。
而美豬就如台美FTA的關卡，這關未過，後面的談判就難以進行。以台美貿易暨投資架構協議（TIFA）為例，2009年台灣便是在美牛問題讓步之下，才取得協商權。所以得先處理眼前的美豬問題，之後中美各有何種動作，那是下一階段的事。
對台灣來說，應該跟越多國家簽署FTA越好。同樣的，CPTPP對我們來講也很重要，現在老大是日本，所以台灣要解決跟日本的問題就是核食，這樣才有機會進入CPTPP。
而且CPTPP可能更麻煩，原則上要11個成員國都同意才能進去。大陸可以在其中影響，比如越南是全世界最大稻米出口國，台灣跟越南談，大陸可能會在後面施壓越南，要台灣稻米多開放一點，但台灣稻米無法開放，要怎麼辦？
所以背後還有很多政治壓力，但如果美豬跟核食問題不解決，後面根本就沒辦法進行。現在看起來，民進黨對這兩個問題也無法動，只是口頭上談談。我個人認為，未來四年應該都沒機會，RCEP一定不可能，而CPTPP也不太可能。
如果這個狀態持續下去，台灣競爭力會繼續弱化，就像溫水煮青蛙。經濟成長率下降、薪資長期停滯，這會是長期的影響。
本文來源：《多維TW》月刊056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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